“嶺南三大家”之首屈大均描摹的嶺南生活為今人提供可信的歷史藍本

　　“十丈珊瑚是木棉，花開紅比朝霞鮮。”嶺南春早，正是木棉盛放的時節，《南海神祠古木棉花歌》的詩句又頻繁地被人吟誦。這是“嶺南三大家”之首屈大均的詩，有人評價：古往今來描寫木棉花的詩歌多矣，卻只有屈大均將之寫得如此酣暢淋漓、雄奇絢麗。

　　近日在廣州人民藝術中心舉辦的“屈大均詩詞”全國書法作品展暨粵港澳大灣區書法名家邀請展備受關注，木棉花景之中，這場由來自全國各地的書法名家展現的文化和藝術盛宴，正是對這位嶺南文化名人極好的紀念。

　　今天的屈大均正以一種新的形式重新“活”起來。在各種各樣的新媒體平臺上，他的《廣東新語》為博主們提供了大量生動的創作素材。他的詩文被各地的文旅景區引用，成為風雅迷人的最佳“廣告文案”。他對嶺南日常生活細致入微又極富個人見解的描摹，讓許多重新熱鬧起來的民俗活動有了可信的歷史藍本。他和他的文字仿佛與今天的我們展開著一場時隔三四個世紀的對話。大家用同樣的語言、同樣的情懷，面對著共同踏足過的土地，看滄海桑田，感時空變換。他的記憶與我們的記憶融合在一起，一道成為面向未來的記憶。

　　屈大均（1630—1696），廣州番禺新造鎮思賢村人，為“嶺南三大家”之一。他在文學、史學、經學和文獻學等方面都取得了極高的成就，是嶺南歷史上最為耀眼的文化名人之一，位列2017年首批進入南粵先賢館的56位南粵先賢之中。他一生寫下6700多首詩詞，各種著作刊刻成書達400多萬字。代表作《翁山詩外》《翁山文外》《翁山易外》《皇明四朝成仁錄》和《廣東新語》（屈沱五書）影響尤為巨大，有“嶺南文宗”之譽。

屈大均像

　　廣州這些地方與屈大均有關

　　明崇禎三年庚午（1630年）九月初五，屈大均出生于廣州西場，初名紹隆，號非池，字翁山，其父為番禺沙亭鄉思賢村人。1645年，他考中南明諸生（秀才）后隨其父回屈氏大宗祠歸祖，復歸屈姓，取名屈大均。

屈氏大宗祠

　　今天在番禺新造、化龍等處，仍保存著眾多與屈大均有關的歷史遺跡，它們共同勾勒出這位嶺南先賢在當地生活的軌跡。

　　番禺區化龍鎮莘汀村莘環西二路德仁街2號是一座古老的祠堂。大門正上方懸掛著“屈氏大宗祠”五個蒼勁有力的大字，大門兩側是一副對聯：“禺山衍派；臨海名宗。”這就是屈大均的祖祠，也是他認祖歸宗之處。

　　屈氏大宗祠是一座典型的磚、木、石混合結構的建筑，歷經500多年的風雨滄桑依然保存完好。青磚砌成的墻壁以及眾多圓木做成的廊柱，顯得古樸悠遠。地板、墻角等處的巨大條石，讓人不禁推想當年修建時的鄭重與莊嚴。

　　屈氏大宗祠始建時代不詳，經省市文物專家考證，祠堂始建于明代早期或中期。屈大均在《廣東新語》里記載，他小時候跟隨長輩在大宗祠里祭祖，說明祠堂在明代已經建好了。今天我們從清代《番禺縣志》等文獻以及存留的牌匾題款中可知，屈氏大宗祠于清嘉慶十八年（1813年）重修。

　　屈大均字翁山，1929年，時任番禺縣長的陳樾為紀念屈大均，將屈氏大宗祠作為翁山紀念小學，并于中堂右側設立“翁山紀念堂”，存放及陳列珍貴的屈大均手跡及其他紀念品。學校有為紀念屈大均而作的校歌，學生每晨必唱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翁山紀念小學改名“新成小學”，后又改為“莘汀小學”。

　　2007年，當地對屈氏大宗祠按照“修舊如舊”的原則進行全面修繕，恢復了舊貌。2021年，當地又對屈氏大宗祠進行全面提升，借助多媒體手段全方位、多角度再現屈大均的一生。村民介紹，村里很多活動都在這里開展，也有不少游客慕名而來，靜靜觀展。

　　屈氏大宗祠對面的村落是新造鎮思賢村，屈大均的墓地就位于思賢村東北的寶珠崗上，墓地呈梯形。據番禺縣志記載，屈大均葬于清康熙三十五年（1696年）。康熙三十四年（1695年），65歲的屈大均給兒子留下遺囑：“吾死后，以幅巾、深衣、大帶、方舄成殮，大帶書碣‘明之遺民’。墓亭書：‘孝子仁人求我友，羅威唐頌是我師。’”羅威、唐頌是番禺先賢，可見屈大均精神上的追求。

　　新造鎮思賢村里還有一座八泉亭，始建于1929年冬，也是陳樾主持興建的。屈大均酷愛翁源山水，尤愛其中八泉，自號八泉翁。亭中立碑一座，碑身鑲一塊黑云石，上刻線描屈大均畫像，據說原本出自名畫家趙浩公。

八泉亭

　　屈氏大宗祠、屈大均家族墓和八泉亭均為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。此外，這一帶還分布著區級文保單位聽泉屈公祠等。

聽泉屈公祠

　　記者了解到，近年來，番禺區通過打造“翁山故里行”文旅項目，舉辦人文歷史研學活動、屈大均文化節，多形式促進屈大均故里文旅品牌的打造。新造鎮黨委委員劉偉東透露，鎮里目前正在籌建屈大均文化展覽館，并充分利用屈大均相關文化資源和思賢村里80多棵140余年樹齡的古荔枝樹等自然資源，打造一條屈大均主題文旅新路線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在廣州還有許多地方與屈大均有關。如荔灣區的西場在明清時是風景優美的水鄉花園，是廣州城西的名勝，屈大均就誕生在這里。光復北路原積金巷一帶是屈大均童年時玩耍的地方，他曾寫詩說：“少小撒金仙巷住，先人精舍傍芙蓉。”撒金巷就是積金巷。屈大均15歲時到越秀山跟從著名學者陳邦彥學習，這里自然留下了他的足跡。他曾在位于今越秀區人民街道木排頭的珠江義學里編纂《廣東文選》，也曾在1652年出游廬山歸來后住在廣州海幢寺。

　　寫《廣東新語》  為后人繪就嶺南優美畫卷

　　屈大均的一生著作繁多，如今人們了解最多的要算《廣東新語》。《廣東新語》是一部重要的筆記體地方史著作，全書共28卷，44萬余字，廣泛記載了廣東政治、經濟、民生等方面的內容，涵蓋天文地理和山川形勝、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、嶺南風俗和詩文記錄，也有民間手工業和商貿交流、動物和植物描寫、神怪之物和奇異之事，林林總總，蔚為大觀。

　　屈大均的作品飽含深刻的愛國主義和民生情懷，他非常重視社會經濟發展，《廣東新語》彌補了地方志及其他史書對經濟發展記述的不足，他繪聲繪色地描寫，為后人繪就了一幅幅優美的嶺南風情畫。

　　在《廣東新語》中，當時龍眼、荔枝等廣東特色果品的種植與生產已經頗具規模化、商品化。廣州府順德縣水鄉陳村的龍眼樹“彌望無際，約有數十萬株”，陳村的果農“能焙取荔枝、龍眼為貨”，其他農村要種植荔枝、龍眼者，必到陳村買樹苗，必請陳村果農傳授“秘法”。在廣州附近，“凡磯圍堤岸皆種荔枝、龍眼”，因種這兩種水果本少利多，每畝田可種荔枝十余株，“龍眼倍之”。當時的東莞縣石涌、牛眠石、馬蹄崗、金釵腦、金桔嶺等鄉，都是著名的荔枝產地，一戶多者有“千樹荔”。荔枝、龍眼的銷售既有農家零售，也有大宗批發，小販、中介、大商家你來我往，形成了活躍的水果市場。屈大均也曾嘗試過賣自家出產的荔枝。

　　有研究者指出，《廣東新語》是最早記載有關珠江三角洲人口遷移的資料之一，如《地語·珠璣巷》載：“吾廣故家望族，其先多從南雄珠璣巷而來。蓋祥符有珠璣巷，宋南渡時諸朝臣從駕入嶺，至止南雄……亦號其地為珠璣巷。”

　　屈大均在《地語》《山語》《水語》《石語》中對廣東的山川形勝進行了記載。他指出廣州地形與水是分不開的，廣州之地直至南邊，再往外就是大海，而瓊州在海中約三千余里處，號稱大洲，又叫南溟奇甸。他還描寫厓門的重要性：“自廣州視之，厓門西而虎門東，西為西江之所出，東為東北二江之所出，蓋天所以分三江之勢，而為南海之咽喉者也。”

　　屈大均善于用俗語俚詞入其著作，極富趣味。歌謠有山歌，如《迷坑》：“莫采廣寧圓嶺筍，迷人九十九條坑。”有漁歌，如“水頭魚多，水尾魚少。不如沓潮，魚無大小”。此外還有瑤歌、畬歌等。他記載了民間藝術活動，如“元夕張燈燒起火，十家則放煙火，五家則放花筒，嬉游者率袖象牙香筒，打十八閑為樂。城內外舞獅象龍鸞之屬者百隊，飾童男女為故事者百隊。為陸龍船，長者十余丈，以輪旋轉，人皆錦袍倭帽，揚旗弄鼓，對舞寶燈于其上。”活靈活現地描摹了元宵節的情景，市井風情如在眼前。

　　由《廣東新語》的自序可知，屈大均視此書為“廣東之外志”，也就是為了補《萬歷廣東省通志》之不足，或為《續修廣東通志》做準備。他自言寫這本書時參考、抄錄舊書內容只占十分之三，補充新的資料則占到十分之七，“新語”之名可謂名副其實。本書不但反映廣東內部之詳情，也概述了廣東之外，如廣西、福建等的歷史發展趨勢。他的好友潘耒表示，屈大均寫書時不但“考方輿，披志乘”，而且“驗之以身經，征之以目睹”，說明他下了很多田野調查的功夫，重視實踐，身臨其境，所以才能做到“察其物也精以核，其談義也博而辨”。

　　開辟慷慨陽剛詩風 倡導經世致用之學

　　屈大均年輕時就以詩詞聞名，顧炎武評其詩云：“弱冠詩名動九州，紉蘭餐菊舊風流。”夏承燾評其詞：明代詞人，罕有其匹。據統計，屈大均傳世詩詞達6700余首。他擅長描寫山林邊塞景物，以五言近體詩出名，有“翁山詩派”之稱。他的創作為奠定氣勢雄直的嶺南詩風起到了重要的作用。

屈大均詩詞相關展覽受關注。

　　清順治元年（1644年），屈大均得補南明南海生員。次年12月，清軍南下攻陷廣州，其父舉家迂回番禺故里定居，告誡屈大均說：“潔其身，所以存大倫也。”此番教誨深深地銘刻在屈大均的心中，成為他一生的座右銘。

　　順治四年（1647年），陳邦彥舉旗抗清，屈大均投奔陳邦彥，獨領一隊，作戰勇敢。陳邦彥殉后，屈大均冒險到戰場上收拾其遺骸，收藏其發齒，并為之作傳。

　　順治六年（1649年），屈大均謁見永歷帝（南明末代皇帝），被授予中秘書之職，后因父親病危，辭歸故里。清兵占據廣東全境后，屈大均削發為僧，至番禺員崗鄉雷峰山海云寺出家，并取一枚永歷銅錢佩在身上。后為便于在家侍母，蓄發入道，人稱羅浮道人。順治十四年（1657年），清初文壇盟主朱彝尊南游廣東，結識了屈大均，返回江南時，把屈大均等嶺南詩人的作品介紹給江南詩界，屈大均從此聲名遠播，“未出梅關名已香”。之后，屈大均北游，曾參與鄭成功的抗清之舉，又與李因篤、顧炎武等交游……50多歲后，他還俗為儒，不再北游，潛心著述。為了避免留辮，他長期保持光頭，八泉亭中的畫像就畫出了這個細節。

　　北游的經歷使屈大均遍交天下，名聞四陲，也為他的邊塞詩創作積累了大量的素材。他的詩基調蒼涼悲壯、慷慨激昂，如《塞上曲》《龍虎臺》等，語言悲壯，勃發著陽剛之氣，壯人心魄。

　　屈大均曾在廣州創立西園詩社。他的詩有豐富的歷史內容、深厚的民族感情、沉雄悲壯的藝術風格。他還高度重視粵地民歌，寫出了《廣州竹枝詞》等一批極具強烈地方色彩和生活氣息的仿民歌歌謠。著名的“五絲八絲廣緞好，銀錢堆滿十三行”是最早關于十三行的文字記錄。他還記錄下廣州難得一見的雪景：“邊人帶得冷南來，今歲梅花春始開。白頭老人不識雪，驚看白滿越王臺。”

　　屈大均是嶺南地區的啟蒙思想家，《翁山易外》是他最系統的一部哲學著作。他力反空疏、與現實社會脫節的學風，努力讓學術思想回歸現實，倡導把學術研究導向經世致用、務本求實，重視當代社會問題，特別是與國計民生關系密切的問題的研究。當時這種潮流在全國范圍影響較深的是顧炎武、王夫之等，而在嶺南地區則以屈大均為代表。他們的學術要旨實際上是明清學術史上的一次革命，是由明代心學向清后期實學過渡的必由之路。

　　屈大均的史學著作也相當豐富，主要代表作有《皇明四朝成仁錄》等。屈大均重視以史學弘揚愛國愛鄉之情，注重社會經濟，注重地方史的研究。他還特別強調“詩”與“史”的關系，曾說“今夫詩者，史之正者也，史則詩之變者也”，這種見解被研究者認為突破了詩學與史學的分野，是對史學理論的重要貢獻。而他以博學宏思、情感洋溢、文筆優美的風格來寫史，對后世影響深遠。